
大师之家 Meisterhäuser

名字听起来很酷,但实际上就是教授住的别墅楼。它不仅可以用来居住,还可以用作工作室,组织教学活动等等用途,可谓是功能多样。
四座独立的别墅位于主教学楼北方,矗立在一片高耸空旷的树林之中。从建筑外面欣赏,颇有种在自然中欣赏雕塑的感觉。
别墅的游览体验十分新奇。面朝别墅楼从左往右,第一栋建筑被设置为了售票处,第二栋和第四栋可以参观,第三栋仍被用作艺术家的居所和工作室。因为是私人宅邸,所以入口狭窄,只留了一人进出的宽度。大门默认是关闭的,若想购票或参观,则需要敲门或是按门铃,由里面的工作人员迎接,才能进入建筑内部。
建筑的主色调是黑白灰,形状不是规则的方正,而是立体矩形的穿插和组合。根据组合的不同,建筑的外观呈现出不同的状态,但因为是共同的「基本的组件」,由此整体风格和功能是一致的。这种看似矛盾的状态,让原本沉闷的建筑群变得更加深刻。

不过,这些建筑师的热情远没有就此结束。
当你走近建筑,围绕它观察时,纯粹的红黄蓝色彩会忽闪忽闪的出现在你的目光中。纯粹的色彩像是飞鱼,在广袤的海面上,活跃地穿梭和上下起伏。它们常出现在不太起眼的位置,例如窗框内侧,建筑外围的天花板等等。我将它们视为这些大师收敛且克制的激情,旧时代的琐碎点缀仍没有从人们的头脑中脱离。它以深刻的方式遗留在了现代设计的隐匿角落中,既是一种迸发的闪念,又是一种无声的请求,以肃穆规则的姿态邀请你进入这座建筑中,进入这个崭新的时代。正如每一座墙体都是水泥的灰白色那样,你也许会得到沉默的对待,但哪些突然闪现的活泼色彩告诉你,它绝不是冰冷的,抗拒的。大师的思考与灵感弥散在每个细节中,你将从中体会什么是独立、自由与幽默。

当整理照片时,我发现 Bauhaus 的设计有种连贯性,所谓形散神不散。虽然作品的形式千变万化,但就像是从一个核心点牵引出的圆球体。当你从围绕它体验的时候,你不仅看到了球的不同表面,还能从背后看到统一且和谐的内核。这种别样的连贯性与凝聚力,似乎是在其他艺术理念里较为罕见的。
当我穿过一道道门,尝试去捕捉里面的建筑内的场景时,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的影子一次次出现在我的相机里面。对其中所袒露出的真诚与热忱,我感到惊讶。他们住在建筑中,并非只是去做干巴巴的艺术理念幻想,而是与空间一同思考与呼吸,将空间的肌肤融合进内心,再将思考的硕果,毫无保留地返还给空间与他们笔下的设计作品,从而达成正反馈似的增益。他们与设计物之间,内与外,形成了共识的通道。设计的灵感与热忱流淌其中,正因为这种坦诚,我们才能得以感知,从而成了接受恩惠的那一方。


包豪斯博物馆

博物馆位于市中心,从火车站步行只需十分钟。主街在维修,路上没什么车,也因为放假的关系,街上的人也寥寥无几。安静的空气,充斥着寂寞和荒凉。市中心的小公园内,老年人在遛弯,而年纪小的学生则聚在一起打球。静中取闹,在慕尼黑不常见到。
博物馆的建筑,是非常标准的长方体。为了不使它成为无聊的硬疙瘩,深色的透明外墙为其增添不少趣味,仔细观察,可以寻到在里面游憩着的参观者。
推门而进,一整层尽收眼底。售票处,咖啡店以及上楼参观的入口均被置于建筑的一侧,而其它的空间则正如其名,真的是「空」间。贩卖纪念品的货架,供人歇脚的桌椅,小孩子玩的大积木等等元素,凌乱地摆放在空间中。
宽阔的面积,极高的天花板,衬着这些散乱的模块更加迷你。忽然间,空间作为一个抽象词竟也变得直觉和感性。我站在这边,望向那边,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,应该用什么东西填充这片区域,也许是用一些艺术展品?或是让演员们来一场演出?设计师坏得很,特地规划出一片广袤却带有限制的空间,将人们想要填充的欲望给勾引出来。与想象力发生冲突,现实却是空空如也,巨大的玻璃墙幕映衬出空间中的零碎,极限的反差勾勒出了空间的轮廓。我望着玻璃,看着模糊的自己,深刻的感受着多边形的包裹。

楼上是展厅,囊括了众多和包豪斯有关的作品。与其说作品,不如说是生活方式,小到家具日用品,大到建筑楼宇,具体到锅碗瓢盆的摆放方式,抽象到圆形方形和三角形的理念。其中最大的展厅,是以人物的视角出发展开的,不仅罗列了教授的作品,还拓展性的加入了课程中的学生作品。可以注意到,老师的教学对学生风格的影响是多么的重要。


包豪斯的每一件作品,似乎都朝着『是其所是』的方向靠拢。
以老式的椅子为例。椅子腿,和椅子面的衔接处,再到椅子背,都能找到装饰的痕迹,不论是自然的雕花,神话中的龙凤,还是简单的弧线线条,它们都在向人们呐喊,我们是美,是艺术。而至于椅子本身,则退居其位,成为了美的载体。
主人将它放置在屋子里,向每一位客人介绍椅子上精雕细琢的工艺。待介绍完,就请对方坐于其上,该喝茶喝茶,该聊天聊天。刚惊叹过的奇巧技艺,就被一股脑地闲置在屁股底下。
包豪斯,有意在剥离这种花园的小径分叉,尝试将椅子最基本的属性暴露出来。创作者们通过沉思,将前者的『是』与后者的『是』(即椅子这个概念本身)直接打通,从而把在花园中迷失的人们,直接带离到了迷宫的出口。
对这久违的直率,以及愿意去暴露的勇气,我感到敬畏与感动。

漫游在名为包豪斯的『家居市场』,我感受到的是秩序和矛盾。
秩序,指的是艺术家们为了设计感和工艺感作出的平衡考量。我不会感到它的凌乱,即便不同作者的不同作品,放在一起却也显得十分和谐,例如只使用基础的方形体组合成一套家具。这种根据相同规则和理念下的产物,是秩序感最有力的体现。
矛盾,理解起来也没那么复杂。真诚且澄澈的思考,犹如红色火焰一般的热忱,这是艺术家们企图通过最真实且直率的方式,将作品从人类的一般直觉中挖掘出来。我们普通人,即便没有说明书摆放在一边,也可以立即使用它们。天平的另一端,则是冷静且严肃的洞察,犹如蓝色冰晶一样的抽象与简洁。纯净的红黄蓝基色,平直且顺滑的几何曲线,它们来自物理自然,却从未走出过雅典学院,也从未走近人们最切实的生活。


冰蓝的抽象实质,通过最热情的红色表达被输送到了当今这个时代,成了人们在现代生活的指南。这样的矛盾,既有人性一面,也有非人性一面。多重多面的复杂性,使之成为了一片丰富的沃土。什么样的果实,只需稍加改造与适应,便可在其中茁壮成长。我想,这便是包豪斯即便是过了一百年,仍在我们的视野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秘密。
